前段时间在读马尔克斯,读了《百年孤独》《霍乱时期的爱情》《族长的秋天》《活着为了讲述》《我们八月见》《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以及马尔克斯和略萨的对谈《两种孤独》。这次从他的两篇短篇小说《巨翅老人》和《礼拜二午睡时刻》谈谈感想。 这是一篇演讲稿,只是理一遍思路,语言未经仔细斟酌,可能有不通畅之处。

马尔克斯简介

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1927年3月6日-2014年4月17日),哥伦比亚作家、记者和社会活动家,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代表人物,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代表作有《百年孤独》(1967年)《霍乱时期的爱情》(1985年)。

诺贝尔文学奖给马尔克斯的颁奖词:由于其长短篇小说结构丰富的想象世界,其中糅混着魔幻与现实,反映出整个大陆的生命矛盾。

马尔克斯笔下的拉丁美洲

作为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的文字向我们展示了一幅拉美图景。下面透过一些在马尔克斯的书中经常出现的词汇,简单介绍拉丁美洲的历史和现状。

马尔克斯是一位特别关心政治的作家。与博尔赫斯不同,博尔赫斯的作品是飘在空中,不切实际的,而马尔克斯则认为文学应该基于现实。他曾表示过,博尔赫斯是他读的最多的作家之一,同时也是他最不喜欢的作家,他读博尔赫斯仅仅是学习他的写作手法。

马尔克斯认为博尔赫斯的作品里没有特别拉丁美洲化的主题,这是一种“逃避型”文学。

殖民时期

大约两万年前,亚洲人通过冰封的白令海峡进入阿拉斯加,这些人的后代成为拉丁美洲的原住民。在欧洲人到来之前,拉丁美洲处于一种原始的状态,诞生了玛雅文明,阿兹特克文明和印加文明。(但它们一直处于石器时代和青铜时代,没有进入铁器时代)

15世纪末,随着哥伦布航行至美洲,美洲的隔绝状态被打破了。随后的16世纪,科尔特斯征服阿兹特克帝国,皮萨罗征服印加帝国。西班牙开始对美洲大陆的殖民统治,直到1804年海地发生独立革命运动并成为该地区第一个宣布独立的拉美国家,这之间的300年为拉丁美洲的殖民时期。

殖民时期给拉丁美洲带来了深重的灾难,西班牙人大量开采拉丁美洲的黄金,最后却将他们像垃圾一般抛弃。葡萄牙在巴西开设种植园,从拉丁美洲和非洲掠取劳动力,奴隶贸易盛行。

自由党和保守党

在马尔克斯的作品,尤其是《百年孤独》中,经常出现自由党和保守党的冲突(虽然现在他俩都不是哥伦比亚的执政党)。

保守党主张权利应该留在旧有的教会、军方和白人精英手中,自由党则代表下层阶级的权利,希望找一个更有代表性的政府。自由党和保守党由于意见不合不断爆发争斗,其中较为著名的是1899年至1902年的“千日战争”和1948年的波哥大暴乱。这些战争背后有美国的参与,比如在“千日战争”中美国就策动自由党独立,使巴拿马从哥伦比亚分裂出去。自由党和保守党的内战严重损害了哥伦比亚的经济和国力。自由党和保守党到最后的区别就是:自由党不想让人看见,因此去望五点钟的弥撒;保守党为了让人看见,因此去往八点钟的弥撒。

《百年孤独》的背景就发生在千日战争时期。至于波哥大暴乱,马尔克斯曾亲身经历,在自传作品《活着为了讲述中》对此有叙述。那时他在波哥大哥伦比亚国立大学读法律系,有个叫盖坦的演说家(好像学习过墨索里尼演说法)发表了一场演说,民众听的热血沸腾,几天后盖坦遇刺,民心激愤。狂热的人群纷纷上街游行,去总统府要求保守党政府交出政权,政府派出军队暴力镇压,街上到处都是尸体,城市火光冲天,一片混乱。马尔克斯在其中一直处于一个局外人的角色,他主要关注到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他指使人群杀死替罪羊,然后又暗中指挥人群向总统府前进,完事后乘一辆豪华车逃之夭夭。当然马尔克斯自己最关注的不是局势如何,而是他当掉的打字机还在不在店里。

而这场争斗是没有结果的。自由党原先还坚持着自己的主张,最后不断向保守党妥协。原本为了理想的斗争逐步演化成两党商议好的为各自牟利。这在《百年孤独》中也获得了体现。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原先作为自由党的领导人驰骋沙场,为信仰而战,而自由党中央向保守党妥协,使他最后只能孤军奋战,由大规模暴乱转向游击,最后失败。

马尔克斯本身是支持自由党还是保守党我不知道,他外公是自由党的一名上校,参加过千日战争,有一定的名望,《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中的那位上校就是以他外公为原型的。而他爸爸则是保守党。在外公外婆家也有其他的保守党。

“千日战争”中,外公被外婆的表兄关在里奥阿察,后者是保守党军官,战事临头,只能大义灭亲。自由派亲属,包括外婆在内,都表示理解。可是,当外婆得知外公和普通犯人一样戴了脚镣时,她抄起鞭子就打上门去,逼表兄放人,并要求一根毫毛也不能少。——《活着为了讲述》

据说外公在签订《尼兰迪亚协议》(自由党经过反复妥协与保守党的停战协议,也可以看成投降书)时,桌子对面的保守党中就有外公的亲戚。马尔克斯用这种诙谐的笔调,在家庭中消解了自由党和保守党的冲突。

顺带提一句,读《活着为了讲述》,就个人感觉而言,马尔克斯的家庭氛围是自由的。他有一个神奇而敢于闯荡的父亲,没上过学,几乎所有事都是自学成才(就像《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的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到处闯荡,带家人从阿拉卡塔卡搬到巴兰基亚再到苏克雷;有一个善解人意而开明的母亲,与孩子们打成一片,仿佛是他们的大姐姐,当马尔克斯想放弃继续读法律系转而开始写作时,主动出面帮他和爸爸调停。他的父母十分相爱,马尔克斯将他们的经历写进《霍乱时期的爱情》。多年后当有人问马尔克斯的父亲是否考虑过写自传,他说当儿子问他电报员之间的暗号是什么时,他就知道,儿子在写的就是他想写的。

回到马尔克斯的政治立场上,我并不知道。但他好像公开承认过自己是一名社会主义者。在马尔克斯的学生时代,当时的哥伦比亚政府是亲美的,马尔克斯经常写一些反对政府的东西,导致他所在的报社被查封。他支持古巴革命运动,与菲德尔·卡斯特罗有很深的交往,彼此是要好的挚友。

独裁统治

拉丁美洲通过革命争取到独立,却并没有使自己的生活往好的方向发展,而是陷入内战和独裁的漩涡中。拉美经历几个世纪的殖民统治,局势混乱,再加上拉美人生性好斗,玻利瓦尔认为要统一拉美必须采取强硬的手段,因此他采取严格的独裁统治,这也奠定了拉丁美洲后续的统治模式。

在联邦制和集中制中,美国选择了联邦制,而拉丁美洲则选择了集中制。独裁者上台时都宣扬为了人民的利益,到后来就变成了残暴统治,暴力镇压,在其中疯狂捞钱。下一任独裁者上台仍是如此。政府不断更替,政局动荡不安。这背后还有美国的干涉。美国扶植各种人上台独裁,其中甚至包括毒枭头子。很多独裁者还保留着迷信思想,行为荒唐。

我们摆脱了西班牙人的统治,却没摆脱疯狂。安东尼奥·洛佩斯·德圣安纳(安东尼奥·洛佩斯·德·桑塔·安纳)将军三任墨西哥独裁者,曾为自己在“糕点战争”中失去的右腿举办隆重的葬礼;加夫列尔·加西亚·莫雷诺将军如专制君主般统治了厄瓜多尔十六年,死后身着戎装,胸前挂满勋章,端坐在总统宝座上供人吊唁;马克西米亚诺·埃尔南德斯·马丁内斯将军,萨瓦尔多的暴君,神智学者,曾惨无人道地一次性屠杀了三万农民,还发明了检测食物是否有毒的钟摆,下令用红纸罩住路灯,以防猩红热;特古西加尔巴中心广场上的弗朗西斯科·莫拉桑将军像,其实根本是奈伊将军像,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二手货。——马尔克斯《拉丁美洲的孤独》

在马尔克斯的书《族长的秋天》中,就描述了一位马尔克斯想象中的独裁者。他终日生活在自己的府邸中,与母牛为伴,玫瑰从中永远挤满了麻风病人,乞求他洒下的生命之盐。他活了相当长的时间,以至于忘记了寿命,终日想象着自己拥有人民的爱戴。但他不可能看到真相,他周遭的一切都是政府为他精心准备的,特殊的电台,剧情依据他的喜好,特殊的报纸,报道他参加的各种他没有参加过的仪式;他也不可能拥有爱情,那知识畏惧与顺从。他活在自己权力的牢笼中,马尔克斯向我们展现了这一种孤独的状态。

香蕉公司

香蕉公司实质上是美国的联合果品公司,但它可不止是单纯的水果公司,而是兼任了拉美地区的垄断机构,同时干涉拉美政治,就像东印度公司一样。

联合果品公司的到来确实给拉美带来一定时间的经济繁荣,但更多的是经济垄断,其最后撤离,带走了拉美的财富,留下的只有萧条。在《活着为了讲述》中,马尔克斯随母亲回到小时生活的阿拉卡塔卡,荒废的香蕉种植园散布各地,人们期盼着香蕉公司的回归,却不知其已带着财富逃离。马尔克斯的母亲回来准备卖掉昔日的住宅,也是被逼无奈,她也在等待香蕉公司的回归,这样房价能涨许多倍。

联合果品公司干涉拉美政治,不断在背后唆使挑起拉美内战。在《百年孤独》中的香蕉工人大屠杀惨案就是在现实中发生的,只不过现实中对死亡人数说法纷纭,有说3人,有说3000人。联合果品公司对待其工人就像对待一群蝼蚁,五十人共用一个卫生间,从来没有真正的身体检查,只是每个人排队发一粒蓝色药片。在经济困难时期,联合果品公司不给工人发工资,而是发代金券,使他们只能买自己的商品。工人们因此发动了一场大罢工,而联合果品公司却联合哥伦比亚军队对工人进行了一场大屠杀,这就是《百年孤独》中大屠杀惨案的原型。

《百年孤独》中马孔多原先是一个繁荣的地方,随着香蕉公司的进入和外乡人不断涌入,就逐渐开始没落,这暗示了拉丁美洲的命运。

魔幻现实主义

“魔幻”是马尔克斯作品的特点,在马尔克斯的作品中,处处可见超现实的事物。比如《百年孤独》中,神父吃了巧克力悬浮在天上,庇拉尔·特尔内拉用纸牌就可以预知一切,何塞·阿尔卡蒂奥终日与鬼魂对话,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前后经历如此多次战争却毫发无损,以及我印象最深的,美人雷梅黛丝突然披着床单飞上天去(我读百年孤独时,特别关心每个人的结局,当我读到他飞上天时,感到很好笑)。这些超自然力量为小说增添了许多趣味。

随麦哲伦一道进行首次环球航行的佛罗伦萨水手安东尼奥·皮加菲塔,途经南美时如实记下的所见所闻,竟好似一部奇思妙想的历险记。他说见过肚脐长在背上的猪,雌鸟伏在雄鸟背上孵蛋的无爪鸟,以及形似鹈鹕、勺形喙的无舌鸟。他说见过骡头、骡耳、骆驼身、鹿脚、马嘶的怪物,还说曾给在巴塔哥尼亚遇上的第一个土著照镜子,那大个子土著一激灵,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得魂飞魄散。——马尔克斯《拉丁美洲的孤独》

在西方人眼里,拉丁美洲一直是一个奇幻的世界,这些文字正好满足了它们对拉丁美洲的想象。但马尔克斯的魔幻却显得很自然,好像事情就是那么发生的,因为他所写的魔幻,恰恰是拉丁美洲的现实。拉丁美洲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人们都还保留着一定的迷信色彩。马尔克斯小时候,他的外婆就经常跟他将一些神神鬼鬼的事情,那时候的人仿佛真的就相信世界可以这么运作。他就在这种环境中长大,耳濡目染,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这就是真的。雷梅黛丝飞上天,源自一个有权势的家庭的女儿跟男人私奔了,母亲为了维护家族的荣誉,厚颜无耻地声称自己的女儿突然飞到天上去了。马尔克斯听说后也没有怀疑过,当时觉得它们好像就是真的。包括他小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碰到《一千零一夜》,里面的故事他以为都是真实的,世界上肯定有地方存在着飞毯的。马尔克斯的魔幻有一种“像新闻一样的逼真”,这可能源于他的记者行业。马尔克斯认为报道和文学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小说就是一则最快速的报道,将人物的言行实时展现给读者。因此马尔克斯的语言简短而肯定,好像事情就是那么发生的。这也许受到了海明威的影响。

可见文学很大程度上受文化的影响,不同地方的文学是不一样的。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神话传说,为何别的国家就没有拉美这样的魔幻现实主义?中国历史上的经历与拉美相似,中国很多文人也会将中国的一些神神鬼鬼写进小说里(有很多是受到马尔克斯影响),但中国的魔幻很多是虚幻的,没有了这层“现实”。比如双雪涛《长眠》,里面疯癫的人,奇怪的事,把人置于广袤的冰河上,加上诗歌的模糊感,全篇都在营造一种虚幻的氛围。这是一种“刻意”的魔幻,而马尔克斯的魔幻则是“不刻意的”。这里可以提出一个问题,是什么造就了这种刻意和不刻意的区别,除了写法,有没有什么文化的原因?

巨翅老人

巨翅老人讲了一个长了翅膀的老人突然出现在贝拉约夫妇家门口,最后又飞走的故事,情节很简单,关键是在荒诞中蕴含的象征意义。

割裂感

读小说的过程中,能明显感觉到小说的主角“巨翅老人”与其他人之间存在着一种割裂。小说用第三人称叙述,让我们难以看清“巨翅老人”的内心想法,同时还特意安排了种种困难。比如巨翅老人说着一口“难懂的方言”,与小镇居民存在着一种无法解决的沟通障碍。因此巨翅老人在文中几乎没有语言和行为,上来了又下去,只是作为一样工具在笼子里呆着,供众人围观。因此他实际上失去了主角的地位,我们在文中关注到的不是巨翅老人,而是小镇居民,他们才是真正的主角。

这种割裂也深刻地展示了人的孤独处境,展现了自我与他者的不调和。

形形色色的人

那让我们看看文中描写的小镇居民。

贝拉约夫妇:一位遭到台风袭击的外轮上的孤独的遇难者 女邻居:天使,为孩子来的,被雨打落在地上、樟脑球是天使的特殊食品 大家:天堂叛乱中逃亡出来的幸存者 所有邻居:没有虔诚,马戏团动物 头脑简单的人:世界的首脑 头脑复杂的人:五星上将,赢战争 富于幻想的人:留作种籽,培养长翅膀的人和管理世界的智者 贡萨加神父:用拉丁语交流不成,于是给罗马写信,但罗马的信件没有时间观念,回答遥遥无期,神父对这个俘获物的自然属性提出断然见解。

小镇的所有人都是相互疏离的。他们都在提出自己的见解,相互之间却没有任何交流。人们把巨翅老人关在笼子里,向马戏团动物一样戏耍他,缺乏最基本的尊重和温情。作者将这些都集中在巨翅老人身上,突出了拉丁美洲人们的冷漠,实际上他们对彼此也是如此,从而反映了人们的孤独和麻木。

天使降临人间,源于一场“天堂叛乱”。天使到来,人们对此却并没有虔诚,反而将神圣的天使还原成“世界的首脑”等具象化的事物。人们向他投喂,喂他吃樟脑球,拔下他的羽毛,向他投掷石头,甚至用烙铁去烫他,对他连一丝起码的尊重也没有。当然这位天使本身似乎也并不具有什么神力,他显示的神迹“反映出一种精神上的混乱”,最后还跟一个小孩一起得了水痘。这消解了上帝的权威。同时,我们关注贡萨加神父,作为上帝的代言人,他与小镇居民疏离的,他进行布道,写信给罗马,提出自己的见解,而这都像是一场滑稽的戏剧,在群众之间没有任何反应,人们还是做自己的事,仿佛神父并不存在。这些都反映了宗教在拉丁美洲的没落,人们因信仰缺失而带来的麻木。

文化

巨翅老人是一个文化符号。他象征着拉丁美洲和其文化,展现了拉丁美洲的孤独状态。

巨翅老人被关在鸡笼里,被各种人围观。他只会方言,咕咕哝哝的,就像欧洲人刚刚登上拉丁美洲看到的事情。人们对他的来历发表着看法,有头脑简单的人,有富于幻想的人,总而言之,这些看法都是从自己的角度,自己的视野出发的。

因此,如果说这些困难尚且造成我们这些了解困难实质的人感觉迟钝,那就不难理解,世界这一边有理智、有才干的人们,由于醉心于欣赏自己的文化,便不可能正确有效地理解我们拉美了。同样可以理解的是,他们用衡量自己的尺度来衡量我们,而忘却了生活给人们带来的灾难并不是平等的:他们忘却了追求平等对我们——如同他们所经历过的一样——是艰巨和残酷的。用他人的模式来解释我们的生活现实,只能使我们显得更加陌生,只能使我们越发不自由,只能使我们越发感到孤独。——《拉丁美洲的孤独》

人们都从自己的视野出发来看待巨翅老人,对他做出各种解读,都希望他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却忘记了巨翅老人本身,这造就了巨翅老人的孤独。因为他不被理解。西方以自己的角度来看待拉丁美洲,因为一种猎奇的心理才关注拉美(因此当蜘蛛女孩出现时巨翅老人就不被理睬了),并强迫拉美要按照欧洲的方式,将欧洲文化强行灌输给拉美。巨翅老人就象征着拉美目前的处境:被围观:被孤立,被干涉,被折磨忍耐,却变成“有耐心”,反抗却被认为只是出于痛苦。

文章展示了这种文化与本土文化的不调和性,难以交流难以共存。贡萨加神父用拉丁语和巨翅老人交流,殊不知《圣经·旧约》最开始是用希伯来语写的,这展现了西方文化在输入过程中的偏差。人们只是在麻木地模仿西方文化,这给拉美带来灾难。

蜘蛛女孩

文章中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角色,就是蜘蛛女孩,她“长着一个蜘蛛体型,身长有一头羊那么大,长着一颗悲哀的少女的头”。她因为未成年时背着父母跳舞,被闪电击中变成蜘蛛。而且人们可以问各种问题,翻来覆去地查看她。虽然同为神迹,蜘蛛女孩比巨翅老人更受人关注,人们对待宗教是一种耍玩的态度,“那些消遣娱乐胜于慰藉心灵的价值”,宗教对他们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也象征着西方人对拉美的态度仅仅是“消遣娱乐。

礼拜二午睡时刻

马尔克斯并非一直都那么魔幻,人们看完百年孤独可能会产生这种误区,这篇小说就是很现实的。

就玛利亚·孔苏埃格拉将小偷击毙这件事,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纷纷上门对她表示慰问。那晚,我和“老爹”也去了。她坐在一把硕大的马尼拉孔雀藤椅上,被热情的朋友们簇拥着,把那个故事讲了上千次。她说因为怕才开枪,所有人都点头称是。外公问她,枪响后,有没有听到其他声音。她说,开始很静很静,后来金属撬锁工具“哐当”一声掉在水泥地上,紧接着是虚弱而极度痛苦的声音:“哎哟,我的妈!”看来,外公问起,她才意识到那是令人心碎的呻吟,那时她才失声痛哭。 直到陪妈妈去卖房子,直到自己也在午睡时分孤零零地走在同一条街道上时,我才意识到当年那对母女厄运之下,尊严犹在。 ——《活着为了讲述》

马尔克斯的人生中,有一件事对他触动很大,对他的人生起到了很大影响。马尔克斯将这件事写在了《活着为了讲述》开头。二十二岁那年,他的妈妈要带她回他儿时生活的阿拉卡塔卡卖房子。刚刚退学,在报社里靠写社论拿着微薄的工资,穷困潦倒,又面临着买房子的厄运,马尔克斯又会如何面对这厄运。马尔克斯与母亲乘坐火车回到儿时之地阿拉卡塔卡,走在街上时,想起了儿时发生的一件事,玛丽亚·孔苏埃格拉用枪打死了一个正在撬锁的小偷,不断跟人宣扬,知道外公提醒才意识到自己打死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这是周一发生的事,接下来那一周的周二中午午睡时,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个穿着重孝的女人和女孩走过,他们是小偷的妈妈和妹妹。马尔克斯回想起这件事,就像看到了现在的妈妈和自己。他将这件事写成了这篇小说,同时融入了自己的经历,就像开头火车上的描写与马尔克斯随母亲坐火车时的所见所想几乎一摸一样。

贫困

火车刚从震得发颤的橘红色岩石的隧道里开出来,就进入了一望无际、两边对称的香蕉林带。这里空气湿润,海风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时从车窗里吹进一股令人窒息的煤烟气。和铁路平行的狭窄的小道上,有几辆牛车拉着一串串碧绿的香蕉。铁路的另一边是光秃秃的空地,那里有装着电风扇的办公室、红砖盖的兵营和一些住宅,住宅的阳台掩映在沾满尘土的棕榈树和玫瑰丛之间,阳台上摆着乳白色的椅子和小桌子。

文章开头的环境描写,直接把我们拉入一个灰蒙蒙、布满沙尘的世界,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这就是拉丁美洲,被联合果品公司抢走了财富,只剩下一片萧条,人民生活困苦。

对小女孩和妈妈的描写,也能看出来她们确实穷困潦倒。坐在三等车厢中,煤灰都飞到脸上,穿着“褴褛的丧服”。女人“眼皮上青筋暴露,身材矮小孱弱,身上没有一点儿线条”,拿来的花枯萎了要用清水浸泡。

小偷的外貌“他穿着一件花条的法兰绒上衣,一条普通的裤子,腰中没有系皮带,而是系着一根麻绳,光着脚”。他也身处贫困之中,这也许是为什么一个“非常好的人”会来偷东西。

尊严

在厄运之下,那对母女仍然保持着尊严,这体现在哪些地方呢?

她脸上露出那种安贫若素的人惯有的镇定安详的神情

这是对母亲的神态描写,在整篇故事中,这种神情几乎贯穿了整篇故事。本身就穷困潦倒,加上大儿子的死亡,对整个家庭是雪上加霜,然而这位母亲仍能保持镇定自若,可见其尊严。

“我要找神父。”她说。 “神父正在睡觉呢!” “我有急事。”妇女固执地说。 她的声调很平静,有很执拗。 “他叫你们三点钟以后再来,”她把声音压得低低地说,“他才躺下五分钟。” “火车三点半就要开了。”母亲说。她的回答很简短,口气很坚决,不过声音还是那么温和,流露出各种各样地复杂感情。

马尔克斯的写作受两个人影响很大,一个是福克纳,另一个是海明威。这里就是模仿海明威的写法,写女人的语言,写得简短而肯定。马尔克斯并非所有文章都这样写,主要这种写法在这里特别能表现女人的性格,这也符合马尔克斯对文章语言的观念——一篇文章用什么样的语言要依据文章内容决定。

“您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他引上正道吗?” 女人签完字回答说: “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神父看看那个女人,又看看那个女孩子。看到她们根本没有要哭的意思,感到颇为惊异。

女人身无分文,儿子又有罪在身,在神父面前地位可以说十分卑微。但她坚定自己的儿子是一个好人,不卑不亢,足见其尊严。

隐喻

礼拜二

礼拜二在基督教中是“审判日”,有些资料中会将这层隐喻解读出来。女人仿佛用她的尊严对全村人的冷漠和麻木进行着审判。

神父的脸刷的一下子红了。 神父头上开始冒汗了

神父对母女俩的态度一开始是冷漠的。马尔克斯的写法很简短,但其中蕴藏的情感值得细细品味。有一种解释,前面“神父打量了她一眼”,我们可以好好体会一下这个“打量”。因为女人是小偷母亲的妈妈,这打量中是带着一丝鄙夷的。然而神父应该将所有人平等地看待,帮每个人赎罪,所以当母亲“两眼直直地盯住神父”时,神父意识到自己是有些失职的。

但我认为,这里是母亲的一种反审判。神父得知女人是小偷的母亲时,那种“打量”的眼光是具有审判性质的,是在审判一个小偷的母亲。然而母亲没有退缩,她“忍住悲痛,两眼直直地盯住神父”,这是一种反抗。其实细读文章,并没有说明这个被打死的男人就是小偷,而他就被这么打死,这种草菅人命反映了小镇居民的冷漠。母亲一直在与这种冷漠相对抗。

暴力、死亡、冷漠

暴力也是马尔克斯经常探讨的主题。

在这篇小说中,我觉得其中体现了一种暴力。小说中女人和女孩在遭遇一种冷暴力,经历丧子之痛,要去坟前祭奠却处处受阻,炎热的天气,冷漠的神父,围观的人群,这给人带来一种压抑。

当然最明显的暴力还是来自于那个被杀的小偷,我们抛弃文章的其他部分,单看小偷被杀的事。文章并没有说明这个人就是小偷,他就这么草草地被杀死,以及向《活着为了讲述》中所描述的,人们还在到处炫耀杀死他的经历。拉丁美洲充斥着这种对生命的不在意。

这个小偷被杀死后抛在大街上,是马尔克斯第一次看见死人,因此对他触动很大。还有另一件事,一个本地人带一个男孩到酒馆,给孩子要一杯水。有个外乡人不让孩子喝水,非要让他喝甘蔗酒。孩子父亲阻止,但外乡人坚持要孩子喝。孩子吓坏了,一不小心打翻了酒,外乡人直接一枪把他打死了。之后的事匪夷所思,人们在街上随便抓个人,要听他口音,只要口音不对就立马将其大卸八块。

但是我不同意其他哥伦比亚小说家创作同题材故事的方式,他们在处理暴力主题时就像在清点死者数量,写得就像报告一样。我一向认为暴力问题的严重之处不在于死者数量,而在于它不断给哥伦比亚社会、给那些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哥伦比亚村镇带来的可怕印记。除此之外,我还关注着另一件事,那里面藏着些神秘的东西——我们每个作家都会关注点神秘的东西:我除了在意死者之外,还关注那些凶手。我非常关注那些死于屠杀的人,但也关注来到村镇里施行屠杀的警察。我想知道那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我的意思是走到杀人这一步的。就暴力这一主题我有不同的视角。其他人在讲述恶人们进入村镇、强奸妇女、砍杀孩童的时候,我考虑的则是这些行为带来的严重的社会问题,我并不在意死亡人数之类。——《两种孤独》

在小说的最后,描写了小镇中的人,然而并没有描写这些人的神态,动作,他们就站在那,向僵尸一样。这给我们留下了很多想象的空间,他们会想些什么,他们是否会同情女人的经历。他们就站在那,有点像《巨翅老人》中的小镇市民,就是一群冷漠的旁观者,这也是一种暴力。